2015年3月29日 星期日

恩典歳月14-天堂再見




從9月初出院,到隔年(2008)3月,每一天就在這種充滿感恩又珍惜每一刻的心情中度過。每天天一亮就去養護中心,她也總是在電梯口等著了,然後不是去餵魚,就是把前一天煮過再晾乾的花生收集起來,媽媽抱著盛著花生的鍋子,我推著輪椅到四樓的自助式廚房炒花生。遇有活動或親友來訪,她也把握住每一時刻,盡情的歡笑。每次唱歌,也是全然的投入,甚至手舞足蹈。當然,在一些時刻也看到她的小心翼翼:每天早起的讀經禱告,每天給自己固定的運動時間,她會起身扶著走道的扶手或推著輪椅,非常非常的小心謹慎,一步一步,穩穩的走著。日前我回媽媽的故鄉頭城,參加家族的掃墓聚會。八十多歲的叔公分享,他退休後沈澱了一陣子,還是決定要繼續傳福音的服事,而且比年輕時更加迫切,因為覺得自己離回天家的日子已經愈來愈近。更多年前,爸爸在人生最後的時期,也同樣的有著類似的儆醒態度。在他過世的幾天前,有一晚他想上廁所,但因體弱,起身後在床沿坐了很久,然後告訴我:"你扶著我走,要很小心,不要讓我跌倒,因為在這個時候跌倒,就是中了魔鬼的詭計了!"事後想想,當時的他也是知道時候近了,要見天父的面之時,他要保持自己在身心靈方面應有的樣式和尊嚴吧!媽媽當時的心情必然也是如此,她明白自己身體的脆弱,一方面希望把自已的潛能發揮到淋漓盡致,一方面小心的維持自己的狀況,卻也隨時做好回天家的準備。


當時的我顯然是比她自己樂觀的太多。僅管醫師看著她那疊厚度驚人的病歷,不可置信的說"關關難過關關過...",但也不忘提醒我,每次的狀況其實都造成了她身體部分功能不可逆的退化,所以即使她出院後看來好像不錯,實際上像是在走螺旋樓梯下樓一樣,是不斷的在往下的,只是速度慢到在外表上無法明顯觀察到而已。當時我把這話記在心裏,卻不願接受。看她每天快樂活潑,愈來愈有活力,況且已經衝破這麼多難關了,只要維持的好,說不定還能陪她個五年、十年吧?在下意識中保持樂觀的我,甚至已經和租屋的房東談好買價,準備在三芝生根落戶...


2008年3月,曾經聚會過一段時間的士林承恩堂的詩班指揮,何美意老師邀我回去參加復活節獻詩。媽媽聽到這個消息,當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。我其實心裏一直不放心出遠門,因為每次的出門都是大陣仗,尤其這次要參與獻詩,時間上會比她平常回診或單純的出訪要來的久。但最後還是拗不過她一再的堅持。

雖然如此,抵達承恩堂時,她還是很開心。因為以前也曾來作過見證,所以很多會友認識她,紛紛來打招呼。由於灌食時間已到,我就先幫她處理好後,才去練唱。此時的她,似乎已經有點不舒服。

獻詩結束後,看她還是皺著眉頭。此時教會介紹來賓時特別提起她,並簡單的介紹了她的見證。本來精神不太好的她聽到以後,還是滿臉笑容的起身,接受會眾的鼓掌致敬。

沒想到,這成了她人生最後的謝幕掌聲。

回到安養中心時,已經稍微過了下一餐的灌食時間。值班的看護忙的不可開交,看到她回來馬上幫她把灌食袋架起來,然後就又走開去忙了。

通常這時我會多陪她一下,但從一大早忙到下午,早已精疲力竭了,就決定回住處休息。

我向她道別,連說了好幾次再見,還依依不捨的把額頭貼到她的臉頰上。這是自從住進養護中心後每次我們分別時的習慣,總是如此的依依不捨。因為經歷了這麼多,深知能夠相聚是多麼的寶貴啊! 也不知還能有多少這樣的時刻。媽媽有時會笑著嫌我囉哩囉嗦的,但這次她只是笑著,笑的非常開心。

回到住處後,仿彿電池耗盡般的倒頭就睡。一直到傍晚時分,才被電話鈴聲喚醒。安養中心通知我媽媽又嗆到了。火速的趕過去,然後就隨救護車送到淡水急診。急診室馬上幫她插管,並且已經到要送加護病房的程度。不巧,當天淡水的加護病房已客滿,必需送到台北。救護車出急診室沒多久,就又折回,因為數據顯示非常危險。經過一番處理,第二次出發後總算順利送達。媽媽被送進加護病房時,因插管不能說話,又像上次那樣指指點點。我一看她一直指自己的腰,猜想她是要平常躺著時墊在腰部的小枕頭,就問她,果然她點點頭。

但那個小枕頭在三芝,所以就到醫院內的醫材店買一個小枕頭,順便買些清潔用品等送進加護病房。此時的媽媽已在沈睡,同時時間已是深夜了。加護病房的行政人員看到我們戶藉在台北,就告訴我說因為最近人比較多,所以加護病房的家屬休息室要優先給外縣市的人,要我先回家,有狀況的話會通知我。進出加護病房這麼多次,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,可是她既然這樣說,我也沒有多表示意見。只是當然不敢就這麼回家去,在附近繞了兩圈後,找到了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租書店,就進去躺在包廂的沙發上休息。天一亮,我先確定加護病房沒有新的狀況,就先趕回養護中心拿那個小枕頭。回到醫院時,哥哥也趕到了,一起被叫進加護病房。

當醫生宣佈已經盡力而沒有辦法時,我雙腿一軟,跪到地上。即使半年前演練了那麼多次,當真正的這一刻來臨,還是完全無法接受啊!這次為何沒有扭轉局勢的陳醫師,王主任出現了?!不應該是這樣的,起碼應該像上次那樣,讓我們最後一次告訴媽媽我們愛她...

然而,心情總是要轉化的,總不能讓媽媽走的放不下心!這是在訃文中我描述當時心情的一段文字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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媽媽睡了。


睡的真安穩。


隨侍多年,我所熟悉的媽媽的睡容大多是費力的或不舒服的,因多次感染而功能不佳的肺,使她睡著時每口呼吸都還得用盡上半身的力氣來補足氧氣量,眉頭也因而常是緊鎖著的。而今,望著她平靜而安詳的表情,彷彿告訴著我,是該放手的時候了。在那一刻,我糾結而無法接受的心,也總算放了下來。


親人和牧長們陸續都趕到了,阿姨,哥哥和姪子也開始唱起詩歌。一直無法開口的我總算可以加入了,一首一首的吟唱著她鐘愛的詩歌。就在唱她和爸爸都最喜愛的那首”咱著來吟詩”時,剛剛才幫她擦乾的眼角又緩緩溢出淚水來。當唱完最後一句時,她的心電圖也變平了。

媽媽,妳的天國簽證終於下來了,而且是給妳快速通關的禮遇。天堂美嗎?和爸爸相見了嗎?我好感謝神多賜給了我們最後這段時間,讓我們和家人彼此間更親密,讓妳一件一件的達成妳的心願。妳是那麼認真,那麼執著的要完成心中的每個計畫,為了要將自己生命的每一分價值都發揮出來。在陪伴妳的這些日子所體會到的,感受到的一切,都將成為我往後一生中的珍寶。但願以後在天國相見的那一刻,我可以當面的謝謝妳,因為妳用人生最後一刻的餘燼,點燃了我的生命,讓我也可以用同樣的認真執著,來面對自己的人生,而將它的價值,發揮到淋漓盡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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媽媽,七年過去了,當時所說的話,我沒忘記。雖然,摸索的時間長了一點,雖然,有時腳步有點發酸,方向有點模糊,但我一直沒放棄努力,也相信自己會愈活愈好,愈有價值。

我不會迷失的,因為妳當年留下的光夠亮,亮到足以讓我找到回家的路。那條路,會引導我坦坦盪盪,俯仰無愧的活出美好的人生,直到在天國和妳,和爸爸再相聚的那一刻。

我們天家再見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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